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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雄狮与布伦希尔德

18、雄狮与布伦希尔德

夜幕之下的难民营里一片热闹,四处燃起的篝火将黑夜照亮,人们围着篝火在大声地歌唱与舞蹈……粗看的确是如此,但如果靠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篝火,而是一顶顶燃烧的帐篷。人群也绝非在舞蹈与歌唱,而是在四处逃窜和大声尖叫。

就在《拉布欧斯协约》成立的那天夜里,妮露凡娜一行人临时停留在拉布欧丝城的时候,位于利普洛茨军营西南5里处,依托卡尔里拉教堂临时建起的难民营遭到了米拉伊尔教团奇袭军残部的攻击,整个难民营陷入了一片火海。

而就在难民营的不远处,从圣城赶来的救援部队驻扎的营区里,希洛瓦德跪倒在地上,折断的太刀倒在一旁,表情显得错愕而扭曲,仿佛看见了什么让她极为震惊的事情一般,金黄色的头发完全披散,浑身上下也沾满了鲜血,——尽管那并不是她的血,而是那个站在她面前,被两支铁矢刺穿了胸膛的高大男人的。

“喂……骗,骗人的吧,喂。大,大叔。大叔!大叔!!!”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原因还得从那天稍早前说起……

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帐篷,在支撑帐篷的中央支架上附带的桌子上杂乱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从盛着晚饭的木制粗糙餐具到各种生活用品。

不过那些被称为晚饭的东西……

“好惨……”

“实,实在是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每个人面前的木碗里盛着的是用周围收集来的不知名的野菜和菌菇炖成的野菜汤。这道汤的菜谱据当事人的萨沙说是安小姐在采集食材时“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其中还包含了数种疑似解毒剂的原材料。使用了这些可疑材料炖出来的汤的外观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快要融于木料颜色的深绿色汤头不断地向外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光是这个颜色就足以让大部分人失去食欲了。

鼓起勇气嗅了嗅,刺入鼻腔深处的是某种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联想到食物的味道,如果硬要比喻的话……将青草和某种蛙类皮肤上的粘液混在一起磨碎以后再加入石灰,然后煮熟……大概就是这样的味道。

“诶呀,外观和气味上是完全失败了啊哈哈。不过,我保证味道一定不错哦,坐下来尝尝吧。”

这样说着,安笑眯眯地向着丈夫的方向投去“友善”的视线,萨沙撇开了视线,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强行接受了缓刑判决。而被安小姐抓住的下一个受害者……显然不可能是身为客人的凯特丽丝小姐。

“我,我开动了。”

有所觉悟的希洛瓦德拼尽全力压抑着自己那快要涌上喉头的呕吐感,颤抖着用木勺舀起了那可疑的绿色液体,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下破罐子破摔一般把勺子捅进了自己的嘴里。

“怎……怎么样。”

“呃……意外地还行。但是,欸?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这……”

希洛瓦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到她的反应,萨沙和凯特丽丝下意识地担心起了她的精神状况。

(这孩子不会是喝汤喝傻了吧。)

两人的思路出奇的一致,直到他们也被迫在那充满巨大压迫感的“灿烂”笑容下吞下第一口。

“嗯……怎么说呢?”

“能够做出这种……嗯,独特的反差也是一种才华吧。”

“我就说吧,味道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啊,凯特丽丝小姐,你勺里的那两种野菜不要混着吃,会中毒的……不用担心,汤里有加解毒剂,喝汤是不会有事儿的,只要不直接把两种菜叶一起吃下去就行了。”

(这种事你倒是早点说啊喂!)

(果然,她更适合当个药师而不是厨师。)

(妮露凡娜姐,艾姬,你们在哪儿啊?我想你们做的饭了。)

“喂,你们家这样也能开烘焙坊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烤面包的方法是妮露凡娜姐从商人那里学来,然后再教给妈妈的,而且她教的时候严禁老妈随意往里面添加任何东西,这才没出过什么事端。平日里,家里掌勺的也一直是大姐和三妹……”

“那你呢?”

“(撇开视线)遗憾的是,在料理这方面我基本遗传我母亲……”

“呜啊,辛苦你了。真心的……”

“你们两个……”

“友善”的视线让凑在一起在桌下讲悄悄话的凯特丽丝和希洛瓦德后背一凉,抬起头来的两人看见的依旧是那充满压迫力的“灿烂”笑容。

“……再不快点喝的话,汤就要凉了哦。”

过去,艾茨洁菈曾经向自己的姐姐解释道,所谓的笑容原本似乎是动物在狩猎时,用咧开嘴的方式向猎物展示自己的尖牙以敦促对方放弃无谓的抵抗的一种面部动作,在人类身上则成为了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不过这一面部动作的原始作用依旧在部分人类身上保留……

“……比如老妈。”

妹妹在吐出这四个字之后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她那灰暗的表情让希洛瓦德记忆深刻,而此时此刻,她毫不怀疑自己的脸上也是类似的表情。

原本希洛瓦德每次回忆到这里时都要发自内心的笑一声的,不过,一想到妹妹还生死不明,希洛瓦德就心里就有些不快,笑容也半路卡壳,变成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直到她发现一件真的让她笑不出来的事情。

“啊啊啊,老妈,不用再给我盛了。我已经吃饱了。真的吃饱了啦!”

就在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

“说起来,希洛瓦德小姐啊……”

凯特丽丝小姐一边撕着下午抢到手的面包,一边开始聊起了今天下午的所见所闻。

“在下看见你今天下午和一群卫兵打扮的人聚在一起,那是在做什么呢?”

“嗯……呃,那个啊……那个是……”

“什么什么什么?有卫兵来找我们家希洛瓦德麻烦了吗?”

“哎呀,那可真是不得了呢。你又惹事生非了对吧?有好好地跟对面道歉吗?”

“欸……呀,不是,那什么,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希洛瓦德向双亲和凯特丽丝小姐详细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出于某种直觉,她略去了有关用木棒代刀“决斗”的事情。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嗯,你顶撞了那位大人啊。那可真是有点……”

“希露瓦,妈妈不是教过你要对他人尤其是上等人保持尊重吗?”

“我没有顶……没有特别顶撞他的意思啦。”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理亏,希洛瓦德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而微笑着眯起眼睛的安小姐视线中的某种压力却反而更加沉重。

“那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吧。”

“我……我知道了啦。”

被安小姐用眼神教育了一番以后,希洛瓦德开始准备夜晚出门时的衣物。

“等等,把这个拿上。”

接过母亲抛来的巴掌大的小袋子装着的某种东西,希洛瓦德用眼神询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而她的母亲则是回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意识到袋子里装的可能是什么的希洛瓦德皱了皱眉头,随后便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出门了。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门?这是干什么?”

“是教育的一环啦。我可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是一个做错了事还不会道歉的人啊,而且……”

放下了手中正在整理的行李,安小姐回过头看着帐篷的帆布门,然后带着担忧的神情说道:

“希洛瓦德这孩子身上有一股不畏权贵的特别气质……啊,虽然我是觉得这样不错啦。但她这样的性格以后迟早是要吃大亏的,所以……虽然她会很不甘心吧,但还是让她去道歉吧。至少在现在,人们是不可能无视贵族的眼光过日子的……”

“但太阳都下山了,这样让她一个人出门不太安全吧。”

说到这儿,安小姐反而一脸安心地回过头去整理行李了。

“关于这个你就放心吧。第一,那孩子向来不喜欢被别人保护。第二,你没发现这个帐篷里还少了一个人吗?”

恍然大悟过来的凯特丽丝这才发现,原来刚刚出门的希洛瓦德并不是第一个离开这儿的人。

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儿,希洛瓦德慢慢地走在难民集中营那泥泞难走的道路上。

那个大叔毫无疑问是开拓军的高官,毕竟他能够拥有亲卫队啊。

与以教堂为中心建立起来的难民营地不同,开拓军的营地设置在道路的另一边的开阔地中,款式同一、整齐一致的帐篷营地与对面杂乱无章的难民营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哼,老妈也真是的,这样不就变得像是我提前认输了吗?真是讨厌,本来还想先考虑一下怎么对付那个大叔呢……幸好,我还是成功地趁她不注意把这个给带出来了……)

看了看手中被破布条缠起来的太刀,希洛瓦德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要考虑要用什么说辞说服他陪我练习了。)

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手上比划着各种轨迹的希洛瓦德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融入黑暗中的人影。

“利普洛茨军营的反攻计划已经制订完成,请您过目。”

洛维奇看着手中标注着各种各样的标志的地图,如果让没有接受过训练的一般人来看想必一定会感到眼花缭乱吧。

但是,洛维奇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优秀指挥官,仅仅只是看过一眼,他便记住了几乎所有的内容,并在头脑中反复推演,周围的参谋士官们都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年迈的健壮将军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在地图上摆弄着各种棋子。

过了大约半刻钟,将军提出了他的意见:

“进军的时候,充当侧翼的兵力有些过于空虚了。而且,进军时充当左翼的卡特金千卒长的部队需要在攻入军营后穿越我军本阵前往右翼,这会导致我军的行动缓慢甚至使作战陷入混乱,这里需要修改。其他的没什么,对于各种情况的预测和相应的对应方案都很充分,你们做得很好。”

得到了开拓军中有名的“雄狮”的夸奖,参谋士官们显得有些高兴,并开始参考洛维奇的意见修改方案。

洛维奇看着这群因为自己而干劲十足的年轻小伙子们,露出了笑容。

(就是因为有这种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们,开拓军的未来才会一片光明……不过,还是太嫩了啊。战术上太过死板了,战场可远远不是那么天真的地方。如果“他”还在的话会想出些什么样的损招呢……)

就在他回想着“那个男人”过去的种种“劣迹”时。一位传令兵来到营帐里:

“报告!洛维奇将军,外面有一位平民要求见你。需要我赶走她么?”

“她?来的是位女性吗?”

“是的。金色头发、15岁左右的女孩。她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你。”

“我知道了,让她在营区门口等我。”

“是(Ja)。”

说到15岁左右的年轻女孩,洛维奇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个今天下午偶遇的那个璞玉少女。

(她来做什么?)

无聊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儿,被拒之门外的希洛瓦德只能耐心地等在外面。原本这种军事禁地应该是闲人免进的地方,现在能够破例让她在门口等待已经是非常网开一面了。

即使白天的气温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有点热了,夜晚的寒风吹过依旧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奇怪,昨天晚上有这么冷吗?”

那时只是自言自语抱怨了一两句的希洛瓦德到事后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在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盯着看时是会有所反应的——即使本人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现象被她的妹妹称作“恶意感知”。

“唷,丫头。找我有事?”

“不要叫我丫头!我妈……啊,不对。请您允许我为下午的无礼行为道歉。然后,呃嗯,为了表达歉意,这些小礼请您务必收下……干嘛?”

抬起头,发现对方正在憋笑的希洛瓦德一秒就撕碎了之前那张本就薄薄的面具。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但是你一本正经地背台词的声样子真的很傻,哈哈哈……”

“呜……总,总而言之,你收下不就好了。还有就是……”

希洛瓦德手上的小包里装的是一些可以充当茶叶的植物叶片,当然,这些是她的母亲在采集野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用这种植物叶片泡成的茶具有一定的迷幻效果,所以在贵族之间是极为流行的饮品。

出人意料的是,洛维奇的脸上一下子挂上了一种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深仇大恨的东西一般的可怕表情。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希洛瓦德一时间也有点不知所措,她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澎湃的杀意。

过了一会儿,洛维奇用右手按压自己的鼻梁两侧,强行把杀气镇压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欸?算……算是知道吧。”

“诶,果然……鸦叶,我们都这么称呼它。因为这种茶的出现导致了很……嗯,严重的问题。总而言之,我已经下令军中禁止这类东西的出现。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这些玩意儿你还是拿到哪里去埋了吧。另外,就我个人来说,虽然教廷没有下达相关的禁令,但我还是强烈建议你去劝诫你的家人再也不要去动这些玩意儿……”

“啊,好,好的……我,我,我知道了……呃,其实我还有一……那儿怎么了?”

就在金发的少女畏畏缩缩地说话时,在军营里,某种异变发生了。

巨大的火光伴随着巨响突然冲起,像是凭空出现的巨人一样,一下子就吞没了一顶帐篷。

突如其来的光源和响声让洛维奇一下子进入了戒备态势。

“跑!”

“什……”

“我让你快跑!”

“什……什么嘛。我也是能……”

“少废话了。真正的战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快点逃回去,和你家人呆在一起!快啊!”

“我……我……”

“希洛瓦德,这边。我们赶紧去避难。”

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的希洛瓦德眼中所看见的,是一直守护在她身后的父亲。

萨沙上前数步,半强迫地将自己那倔强的二女儿拉住,然后面对洛维奇说道:

“女儿不甚懂事,劳您费心了。”

“请赶快去避难吧,越快越好。”

“好的。”

说完,洛维奇便转身冲向燃烧的军营,而萨沙则是带着女儿向着反方向奔去。

希洛瓦德扭过头,看着帐篷燃烧的相似场景,心中某根倒刺再次竖了起来。

自己只是一个14岁的平凡少女,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总觉得不甘心,总觉得反正两年后自己就要经历这一切,总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只能逃跑?难道两年后,自己也只能背对着着火的军营逃跑吗?而且……

“死老头子,你放手!为什么不让我去帮忙,我好歹也……”

“闭嘴,希露瓦。那地方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你还太小了,不应该,不,是绝对不能去经历这种事情。听懂了吗?”

可是比自己才大两岁的姐姐和小上两岁的妹妹弄得不巧已经在经历类似的事情了啊。她们会背对着这一切逃跑吗?也许会吧,但也有可能不会,如果……

如果那时候,利普洛茨陷入一片火海的时候,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是不是事情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呢?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时每刻心里的某个角落都会隐隐作痛了呢?是不是就能够看见她们了呢?甚至,是不是就能够拯救她们了呢?

“……不是小孩子了!”

“你说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听!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只知道……”

把父亲的手甩开,希洛瓦德指向燃烧中的营地,眼神中带着燃烧得更为剧烈的火焰。

“我只知道,在利普洛茨的时候,我放弃了去寻找妮露凡娜和艾茨洁菈,把我的亲生姐妹抛弃在了一片火海里,而我几乎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她们。可我却、我却……我好后悔,父亲,我真的好后悔。如果,如果艾茨洁菈找不到希洛瓦德只能无助地在地上哭泣的话、如果妮露凡娜事后得知自己的妹妹就在那里然后义无反顾地只身险境的话、如果她们俩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我一定会恨我自己一辈子的!”

“可你……”

“对!没有错!我即使去了也很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我才不能放过每一个机会。所以,我才会同意和那个大叔过过招,但结果,结果……”

“希洛瓦德……”

“求你了,父亲。我再也不想看着自己重要的人身陷火海,而自己却只能转身逃跑了……”

萨沙看着低下头倔强地憋着泪水的希洛瓦德,陷入了沉默。

“……不行。”

“父……”

“我说不行!希洛瓦德。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你,绝对不能过去!”

这样说着,萨沙走上前来试图强行拉走那倔强的像一头牛一样的女儿。

对于失去记忆的他来说,脑中有关战斗的记忆就像是隔了层膜一般模糊。但有一点他却十分肯定,自己的女儿绝对不应该在这个年龄接触这世界的残酷面,即使这种强迫显得有些过于霸道、蛮横。但唯有这一点无论是失忆前后的他都应该会选择这么做。

而希洛瓦德则是低着头,喃喃细语着什么:

“……不起,父亲。”

刚回过头,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女儿说的是什么,萨沙只感觉到伸出去的右手上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然后,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他的眼前拂过,向着着火的军营的方向迅速远去。

他似乎还看见了半空中被甩出来的某种晶莹的东西。

“希露瓦……”

捂着受伤的右手,萨沙向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径看去。他默默地靠着路边的小树坐下,从衬衣上撕下布片,缓缓地包扎着自己被亲生女儿划伤的右手。

谈到羞愧,他自身何尝不是羞愧到快要死掉,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自己的亲生女儿陷入危险,而他所能做的却只是向他人求助。但父亲的职责又迫使他必须这么做,因为这个家庭还需要他,他不能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抛弃自己的妻子和剩下的女儿于不顾,他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处于自责和痛苦之中呢?

月亮从云间露出,照亮了他落寞的身影,使他看上去无比憔悴。

“药师!这里还有空着的药师吗?”

“啊,我的腿,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你放轻松,深呼吸,我要拔了,准备,1、2……啧,快点把绷带拿过来!”

“队长……队长……我好痛啊,队长……”

最先映入希洛瓦德眼帘的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不,不对,这里就是地狱本尊没错。

血迹,残肢,惨叫,绝望,哀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反胃的味道——那是死亡与终结的气息。在这里四处奔波的药师们拼尽全力,但是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拯救很少一部分人而已——如果保住性命就算是拯救的话。

一只沾血的惨白手臂抓住了希洛瓦德的脚踝,她受到了惊吓,然后朝着那条手臂的主人的方向看去。

可怜的年轻人,他的半张脸缠满了绷带,里面还在不断的向外渗血。满是不知道是谁的血迹的另一半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那病态般张开的眼睛毫无焦距,他张开干裂的嘴唇,艰难而又微弱地说到:

“求求你……”

然后,那条手臂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希洛瓦德感受着那已经几乎和死物无异的冰冷,然后,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她的胃袋里向她的喉咙反刍。

而一旁看到了这一幕某位药师立刻冲上来把她推开,然后开始从随身背的医药箱里拿出不知道能不能起效的各种草药和药丸,箱子里的水壶已经干涸了,药师只得把药丸嚼碎后嘴对嘴给那位和妮露凡娜年纪相近的年轻人吞服,完成这一切之后,他赶忙把耳朵靠在年轻人的胸膛上,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

默默地起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他开始为刚刚离开躯体的灵魂进行祷告。

“你是干什么的?如果你是来捣乱的话请你离开!”

另一位药师的斥责向着希洛瓦德飞来,而他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双手,竭尽全力想要再救下一条性命。

“我……”

希洛瓦德以为的战场不该是这样的,所谓的战场,应该是战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热血之地,不该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种充满了绝望与哭号的地方……

残酷的事实冲击着少女脆弱的神经,她的内心像是汹涌的潮水一般激扬着,大脑里同时有一万种想法,但同时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一片混乱之中,希洛瓦德和周围的一些人看见了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影——毫无疑问,那拿着明晃晃的带血弯刀,戴着异域风格的纸质面具的男人绝对不是来疗伤的。

而他那半损的面具下的嗜血表情和一旁已经丧生刀下的某位伤兵是最好的佐证。

整个临时医务所如临大敌,瘦弱的药师开始拿起一些自卫用的武器,一些伤兵挣扎着企图站起来……的那一刻,一个金色的身影冲了上去,气势汹汹地抵住了敌人举起的弯刀,然后用刀柄把他顶了出去。

“……看看……你看看这还是人干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攻击过人类要害的希洛瓦德咆哮着用开刃的太刀朝着陌生的敌人发起猛攻,每一刀都冲着要害而去,已经没有留手的必要了,做出这种行为的敌人和魔鬼有什么不同!

喉咙、腹侧、胸口……所有她所知道的能够致人于死地的地方,她都毫不手软地发起疾风般的攻击,一切的一切只为了置他于死地,只为了替惨死的战士报仇,只为了……

为什么要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战?自己什么时候负起了这样子的责任了?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反正,杀死他就是自己的使命,杀死他才能拯救身后那些不断消逝的火苗。

疲于应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身负重伤,早就已经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的男人最终被太刀刺入了胸膛。

但出乎已经狂乱的希洛瓦德意料的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一声终于从什么中解脱了一般的笑声——尽管那笑声所呼出的气息中带着浓厚的铁锈味……

(他……为什么……我刚刚……)

终于冷静下来的希洛瓦德茫然地松开手里的太刀,尸体夹带着刀向后倒下,露出了面具下的脸庞——一副和常人几乎无异的脸,还很年轻,比起刚刚死在希洛瓦德面前的年轻人更加年轻,看上去甚至和妮露凡娜差不多一个年纪。

(我……我……我刚刚……杀了他?)

茫然地看着双手的鲜红色液体,那是一种证明。证明她夺走了一条生命,证明她摧毁了一个家庭,证明她成为了一个刽子手。

“喂,看前面啊!”

身后传来的呼喊让希洛瓦德从暂时的大脑空白中醒悟过来。

也许是前线终于快要抵挡不住了吧,越来越多的敌人正在接近这里,数量即使保守估计也在二十人以上。

希洛瓦德赶紧拔出插在尸体中的太刀,敌人太多了,她应该怎么办?

一道银光闪过,最左边的三个敌人同时身首异处,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伤兵和药师中有不少人发出了惊呼。

“雄狮”洛维奇。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亲自来到了一片混乱的后方稳定局面。

“唷,谢谢啦,金头发的。请你后退,接下来的事情就请交给我和我的亲卫队吧。”

因为将注意力集中于正在前进的敌人身上,洛维奇并没有认出希洛瓦德。随后,他往前冲去,来到了正在以楔形阵型冲锋的敌人的尖头所在的位置。

“小心!”

这样喊着,希洛瓦德打算上前助阵。

但没有那个必要。洛维奇果断地出击,灵巧地步伐与他庞大到显得笨重的身躯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宛若在刀枪剑戟中表演死亡之舞的舞者,他精准、正确地躲开了所有的攻击,就像是知道敌人下一秒的攻击位置一样。

即使现状是一人对抗十几人依然游刃有余地在刀锋上舞蹈,并用精准、犀利、毫不累赘的攻击轻而易举地夺走对手的性命,没有一击落空。

舞蹈伴随着最后一名敌人的死亡而结束,地上满是敌人的尸体。

从刚赶到开始就已经看呆了的希洛瓦德这才回过神来,而洛维奇收刀入鞘的动作则是停在半空。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居然到现在才注意到……大家都是君子,坦荡荡一点如何?”

仿佛是对着空气喊话,在希洛瓦德困惑的目光中,一旁的灌木丛里走出一个用黑色兜帽遮住整张脸的男子。

“欸呀欸呀,您称呼我为‘君子’实在是让‘小人’担当不起啊。”

尖锐到有些刻意的嗓音让希洛瓦德听着很不舒服,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很不妙。

“你来干什么?”

“啊,不是不是,不要用那种眼神瞪着我。只是凑巧路过啦,凑——巧——”

“哼,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洛维奇缓缓拔出收鞘到一半的太刀,摆出迎敌的架势,似乎下一秒就会将面前的男人砍成两半。

男子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也对。”

简短的两个字,简短到另外两个在场的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他却已经成功地发射了藏在衣摆中的弩箭。

他瞄准的对象……不是正对着的洛维奇,而是有一段距离并且从未正眼看过的希洛瓦德。洛维奇下意识地转向希洛瓦德的方向……

直到箭矢已经快要飞过一半距离时,希洛瓦德才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性命危机。

但这一次,运气站在了她这一边,一道黑影刚好截住了弩矢,金属箭头与刀鞘发生了直接碰撞。“咔铛”一声后,两个都消失在了夜晚的草地中。

被具有冲击力的一幕吓到腿软,跪倒在地,刀柄脱手的希洛瓦德正在心里庆幸劫后余生时,看到了令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转过身去掷出刀鞘的洛维奇,被身后射来的一支铁矢刺穿了胸膛,鲜血正在从伤口处流出。

“所以我早就说了嘛,我是‘小人’啊。”

这样说着,男人把一开始藏在衣摆下用左手拿着的弩扔到一边,开始为右手的弩做装填。

“你……”

“对你的命令是没有留下遗言的必要,现在就去死吧。”

又补射了一支箭,原本只是跌跌撞撞的洛维奇失去力气跪在了地上。

“……住手。住手啊!!!快住手啊!!!”

噙着泪水、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的希洛瓦德半吊子地挥舞着太刀冲了上来。

“还有什么遗愿嘛?我可以给你网开一面哦,就算是骗你的歉礼啦。”

收拾着物品的男子像是在聊家常一样淡然的说着,仿佛面前的老人只是来和他喝茶聊天的旧日好友。。

洛维奇没有说话,快要合上的黯淡双眼努力往希洛瓦德的方向瞟了一下。

“是嘛……我知道了。你还真是个烂好人,就这样上路吧。”

男人这样说着,转过身,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开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

让歇斯底里的希洛瓦德一下子停下的原因有三。

最直接的是那支不知道怎么做到,横向“劈”开了太刀的剑身,抵在脑门上的弩矢。

其次,是拉住她衣角的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第三,则是那道从兜帽**出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那种真正已经把人命视作无所谓的玩物的人才会有的冷峻到极点的恐怖眼神。

“喂,不要这样做好不好,明明是靠着运气才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

男人的声音冷酷、不带一丝感情,希洛瓦德的双腿不住的颤抖,尽管怒气和悲伤仍在胸中翻腾,但是身体却不住的感到害怕,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取走自己的性命。

咬着嘴唇,希洛瓦德缓缓放下了半截太刀,这场战斗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输了。男人收回目光,再一次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特意露出了右手小手臂上一道标志性的纹身——缠绕在一起的黑色蔷薇花和黑色毒蛇。

“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男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留下了嘲讽一般的语句后,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中。

他说: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转过身来看着倒在地上的洛维奇,希洛瓦德显得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我,我真的很对不起……”

戎马一生留下了无数伤痕的洛维奇用有力的粗糙手掌包裹住了她捂在伤口处试图止血的娇嫩双手

“你叫……什么……名字?”

“……希洛瓦德……呜,希、希洛瓦德·安。”

“希洛瓦德……我原本……原本觉得……觉得你……是一块璞玉……总有发光的那一天,但……但可惜……我……我应该……应该是看不到……那天了。”

“不要这么说,求你了。不要……我不是,我不配……”

“听着……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但是接下来……就是我对你……最初也是最后的……最后的教诲了。”

“我……我……”

“我之所以……欣赏你……是因为……你拥有……正直、不服输……不放弃的精神……在那次交手中……你的刀法……你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你就是我在找的……那个人。”

这样说着,洛维奇拼尽全力颤抖着把手里的太刀塞到希洛瓦德手中。注意到这点的希洛瓦德极力推脱,那双颤抖的粗糙大手正在流失温度和活力,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本素不相识……但是,经过交手,咳咳……我居然在你身上……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孩子们和……我的后辈们,咳咳……他们所不具备的品质……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划破这黑夜的流星……我相信……相信你能做到……”

“我,我不行的……我,我配不上……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啊!”

泪水滴落,被战袍吸收,和血迹混在一起,让一切变得更加模糊。蔓延的血迹无情的宣判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人的死刑。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你啊!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你……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是这个无可救药的……扭曲的教团……去吧……去改正它……我相信……相信你能做,咳咳……能够做到。”

“大叔……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我这种人……呜,我,我……”

“答应我……拯救,咳咳……拯救我们的同袍……也拯救你自己。”

声音渐渐微弱,哭成泪人的希洛瓦德终于点了点头,收下了那把太刀。

“还有……金绿石……记住……金绿石会帮助你。”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洛维奇拉住了希洛瓦德的衣领强调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希洛瓦德流着泪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表情一下子缓和的洛维奇身体彻底放松,倒在了地上。

“哈,咳咳……我终于……终于能够,咳咳……能够休息一会儿了……咳咳……终……”

“大叔。大叔?大叔!洛维奇——!”

内疚的泪水决堤而出,希洛瓦德哭号着将脸埋在那只来得及说一句话的人生导师的胸膛上……

火光摇曳,喊杀声震天,战斗仍在继续……但是,将军却早早地离开了。他不甘地败给了可憎的黑暗。

但是,另一束火苗却在他的帮助下点燃。

这束火苗终将会成为划破黑暗的另一盏明灯。

终于杀出血路的亲卫队和姗姗来迟的医疗队来到这里时看到的这个场景,后来被某位退伍后成为了雕塑家的药师做成了雕塑。用发迹后的希洛瓦德的绰号,将其命名为《凋零的雄狮与决意的布伦希尔德》。

当然,这尊雕像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被莉切尔教教廷下令摧毁,严禁复制,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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